在北京安定医院急诊科一名年轻女医生的日常

周末,雨天。医院急诊的患者不多。一个瘦瘦的女青年,穿着一袭蓝衣,坐在急诊室的候诊椅上,等待家人办理住院手续。她梳着时髦的“梨花头”,人长得白净又文雅,乍一看和那些刚入职场的精致女孩没有两样。但是再仔细看,她没有穿鞋,也没穿袜子,脚底上还带着新鲜的土。她时不时激昂地喊几句,母亲坐在一边,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机,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一切。

这是急诊科一天中最安静的一段时光。忙碌往往在夜晚降临。医院是北京城区里唯一在夜间还开医院,白天分医院就诊的患者,到了夜间有严重的精神障碍患者需要看急诊,这里就成了北京市及周边地区患者唯一的选择。每个夜晚,这里都能见到警车,忙的时候,甚至会出现警车和急救车排着队送患者前来就诊的情况。

及晓是医院急诊科一名年轻的女医生。一个精神科急诊的女医生是怎么工作的?近日,医院急诊科,跟随及晓体验了她的工作。

患者多数伴有激越行为

医院,几乎所有的医生都遭遇过病人或轻或重的袭击。到急诊科就诊的患者中,多数伴有激越行为,尽管医生在工作中有所防备,但还是防不胜防。

这天夜里,警车送来了一个女孩。这个还在读大学的女孩只穿了一件短袖衫,情绪激昂,满口污言秽语,一看就处于躁狂状态。及晓很快从女孩妈妈那里了解到女孩的情况:这是女孩首次发病。几天前,妈妈就觉得孩子有点不对,“话特别多,兴奋。”出了家门就找人聊天,“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聊。”花钱如流水,“还在上学,没有收入,一天就花了两三千块钱。”之后女孩天天往外跑,妈妈只是觉得女儿有点不对,但也没多想。但这天,女儿一丝不挂地就往外跑,妈妈急了,给女儿套上一件衣服。刚套上女孩就脱下来。反复了几次,妈妈觉得孩子生病了。

医院后,女孩一直保持着亢奋状态,不过刚开始她还是漫无目的地骂人,没有注意到及晓。等到及晓和女孩妈妈沟通完情况、决定给女孩先打一针来安定情绪,女孩急了。“她觉得医生和她妈妈一起害她。”女孩从病床上猛地跳起来冲到诊桌旁,端起显示屏就向及晓砸了过来。及晓反应快,抬起胳膊挡了一下。“这要照脸砸下来,估计第二天就不能出门了。”警察、保安、女孩的家长、还有其他医护人员赶来终于将女孩控制在了诊疗床上。很快,护士来了,肌肉注射只用了20秒。药物起效还需要15到20分钟时间,这期间,所有人一起牢牢控制着她。过了20分钟,她终于安定下来。

精神科医生被打不是新鲜事,“这是工作的一部分。”医院急诊科主任朱辉尽管是名经验丰富的“老大夫”,但也曾经被打过。他刚刚上班的时候在病房里工作,有一天,一名精神障碍患者找到朱辉,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。朱辉当时正在埋头整理病例,就说了一句,“你暂时还不会出院。”话音刚落,这个平时很文静内敛的患者,挥起拳头冲着朱辉的右太阳穴就打了过来,他的眼镜瞬间就掉了一条腿,只剩下一条腿儿的眼镜挂在左耳朵上晃悠着;还没等朱辉反应过来,患者第二拳又打了过来,朱辉的嘴立刻就肿起来了。“对于这种平时看起来有点蔫蔫的精神障碍患者,我心理上也没有防备。这次被打之后,总算是记住了。”朱辉说,作为精神科医生,明知道有可能会挨打,但是遇到精神障碍患者急性发作打人的时候,也必须要“冲上去”。医院急诊科有个身高厘米的小伙子,“又高又壮,每次遇到病人发作的情况,明知道会被打,他也要冲上去,昨天他又被打了。”当然,患者疾病发作的时候,一个医生是拦不住的,“至少要四五个医生一起。”

很多患者和医生成了朋友

急诊科的工作没有节奏。及晓说,上夜班的时候,运气好的时候病人是一个一个来就诊;运气不好的时候,是四五个患者同时来就诊。“那时只能先诊治病情最重的患者。”这个24小时急诊班,及晓遇到的患者中,七成都是情绪激越的患者,也有两成患者病情比较轻。其中,有位女士是自己来就诊的。

这位40多岁的女患者是在后半夜1点多来就诊的。一看就是有备而来,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资料袋。坐下来后,她从资料袋里掏出了一寸多厚的各种各样的影像片。“都说我没病,但我就是难受。”她坐下来后就开始和及晓说自己的情况:心慌心悸、大汗淋漓、手抖,“我觉得我要死了!”这位医院看过病,但反复检查,没有器质性问题。最后,有医生建议她到医院看看。她当时就火了,“什么意思,我有精神病吗?”这天夜里,她再次感觉“快死了”,于是她来到医院精神科来看急诊。很快,及晓就诊断出她是惊恐发作。这是一种焦虑障碍,患者往往没有器质性改变,但发作时非常难受。经过及晓耐心细致的解释,这位女士接受了自己可能是“大脑的情绪调控”出了问题,决定服用药物进行治疗。吃药后,医院里等了1个多小时,等症状明显好转之后才回家。像这样的惊恐发作患者,是每个夜班急诊医生的必修课。“每个夜班都会有,而且他们往往会在后半医院诊疗。”

很多精神障碍患者和年轻的及晓成了老朋友。上个周末,就有一个患者家属专门来看她,“就是为了和我说几句话。”这位中年妈妈有两个儿子,是双胞胎。弟弟在14岁那年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,“觉得活着没意思,生无可恋,天天在家里摔摔砸砸。”在及晓这里治疗后,他病情稳定,得以继续学业。几年后,双胞胎上了高三,让妈妈发愁的是,哥哥也出现了和弟弟当年一样的症状,很快也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。他们一直在及晓这里治疗,病情稳定。去年,他们双双考入大学,“还都是‘’大学”。妈妈这天来,就是为了和及晓说一声谢谢,“他们俩在学校里很适应。”

每当听到这样的消息,医生都很欣慰,对于精神科医生来说,这样的消息更是难得。因为精神疾病还有太多的未解之谜,因为社会上对于精神障碍患者还不够宽容理解,所以这样的消息才会让及晓更有成就感。

希望社会能够少一些偏见

其实,对医院有偏见是普遍行为。有一天,及晓的一个女同学来夜班看她。晚上10点多,同学从雍和宫附近打车,坐上车后,司机和女同学聊天,“小姑娘,你这么晚去医院干什么啊?”当天同学有点累,不愿意聊天,就回了一句,“问那么多干什么!”然后司机不再敢言语,一路狂奔到医院,还没得她支付完打车费就匆忙开车离去,“他肯定以为我同学是个精神病人。”

现在,每天都有30多名患者到医院急诊来看病。他们中的六七成伴有激越行为,很多人满口污言秽语,医生被骂已经成为工作的一部分。“骂得有多难听,常人都难以想象。”急诊科主任朱辉说,精神障碍患者在急性发作时,大脑皮层的抑制作用减弱,“其实他们根本控制不了自己,我们都能理解。”

及晓是年大学毕业后到医院工作的。当时,她的妈妈并不支持女儿到精神病院工作。妈妈的理由和不少人的想法差不多:精神病院的医生天天要和精神疾病患者接触,会不会也被“传染”了?后来,母亲又开始担心及晓的安全,特别是听说这里的玻璃都是防爆玻璃,急诊科还有抢救室,专门用来抢救那些突发躯体疾病的患者,还有那些酗酒患者、服毒自杀的患者,“女儿会不会有危险?”但及晓坚持要在医院工作,母亲也只好尊重女儿的选择。再后来,及医院“微服私访”,她发现女儿的医院也差不多,而且医患之间也还和谐,母亲的不理解改为支持,“我相信,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精神科的重要性,会有更多的人理解和支持我们。”

来源:北京晚报记者贾晓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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